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墨仲离,孟然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丝帛,仔仔细细地将千里飞书上的每一个字又看了一遍。
一旁的青雨汐也凑过脑袋,疑惑地盯着丝帛上真切的文字:“刘邦加上诸侯军总共有五十六万的兵力,而且已经占据了楚地大部分的城池,现在可是扼守要道以逸待劳。项羽带着三万人就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了?”
“要么就是对刘邦的仇恨达到了接受疯狂的程度,要么就是被对虞姬的一往情深而蒙蔽了理智。”孟然将信递给佩瑟,“范增、钟离昧、季布,全部被留在齐地继续指挥楚军大部平叛,只有三万精骑快马随项羽南下。这位西楚霸王真是艺高人胆大啊!”
“他的确配得上虞姬的倾心。”佩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了这句话,嫉妒?羡慕?自愧不如?心悦诚服?或者只是单纯的为虞姬感到高兴呢?总归在他碧蓝的眼眸中,再也看不见迷惘了:“不管项羽是一时冲动,还是有备而来,我们都要尽力帮他。仲离,你赶快去通知龙且的残军,让他赶来瑕丘与项羽会和。孟兄,你和我混入瑕丘。主祭,虞姬就交给你和小白蛇照顾了。”
“没问题,有我在,神仙阎罗都动不了她。不过,你别总主祭主祭的了,都说了这么多次,喊我青姐就行……唔……不对,你的年龄好像大得多……那直接叫我雨汐吧!”其实佩瑟自己也不记得从受到不死的诅咒至今,有没有千年时光,他对年岁的记忆早已淡薄。若不是虞姬,他也不会记起自己还有感情;若不是面前这几人,他也许会一直独行下去。
“雨汐,拜托了。”吸血鬼没有发觉此刻驻足在自己脸上的欣然微笑,朋友是世间最神奇最有效的法术,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下,连向来阴郁的不死亡灵也会开朗起来。
瑕丘的城墙并不怎么雄伟,街市也不怎么喧闹,在天下州郡中,只能算普普通通的一员。这里的鲁地百姓更加与世无争,没有像其他各国遗族一样,在秦灭之后就急于推出一位前朝诸侯后裔,大张旗鼓地准备复国。
早在礼乐崩坏的纷乱时代,鲁国便一直坚定地恪守着周礼。就算这个日渐势弱的小国灭亡之后,礼乐二字依然扎根在鲁地子民的心中,弦歌之音不绝于耳。
自从樊哙进入瑕丘以来,这位屠户出身的粗人始终觉得浑身不自在。尽管刘邦和张良再三叮嘱他要主动结交、拉拢当地的名士,可是那些张口制礼、闭口作乐的腐儒实在难以交流。
今日托言巡查城防,又可以在外面晃荡一天,以此糊弄过去。樊哙叹了一口气,后悔没有把郦食其带在身边。当初嫌别人老迈,会拖累行军,一口拒绝了同行的请求,现在只得自食其果。
正当他苦思冥想该怎么去应付那些孔孟门生的时候,突然停下脚步,愕然回头看着刚刚与自己擦肩的两个人。“将军怎么了?那两个家伙有什么问题么?”同行的副将又往前走了几步,才察觉到主将的异样,连忙回身询问。
樊哙的视线依然凝聚在那两人的背影上,疑惑地摆了摆手:“不认识,完全没见过那两张脸。但感觉很熟悉……”“那末将派人把他们拦下来,供将军询问一番便知。”副将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一个眼色,几个壮汉刚迈出一步,就被樊哙伸手阻止了。
“算了,我们新到此地,不要轻易惊扰百姓。”樊哙这几天见过的生面孔太多,也没有心思去留意他们每一个人的相貌。这两人说不定是最近和自己打过交道的瑕丘群儒之一,冒然招惹他们,怕是又会平添不少麻烦事……
佩瑟虽然保持着迈步向前,但是背后的视线令他阵阵发寒:“孟兄,樊哙好像一直在盯着我们啊!”“别回头!继续走,他认不出来我们的。”孟然心里其实也很紧张,他确信自己的伪装十分完美,但不明白樊哙为什么会这样看着他们。
“真是冤家路窄。本来只想到街面上来打探一下情况,没想到会碰上他。大战在即,一个主将到处乱跑什么!”佩瑟抱怨的同时微微侧转了一下脑袋,用余光扫向身后:“诶!他的手下要过来了!”
孟然也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,同时按住佩瑟准备抬起的手臂:“不到紧要关头,别轻举妄动。要说他们过来盘问,我们一口咬定是本地百姓就行,汉军刚刚进驻,必然不敢多做为难的。之前教你的鲁国口音还记得吧!”
“嗯!”两人一边继续往前走,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动静。只见樊哙拦住了身边的亲兵,同时一名斥候从远处冲到他面前,慌慌张张地下马耳语了一句,随后这一行人便迅速离开了。
“看来是项羽的兵马快要到了,我们也该有所准备。”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下一口气,朝墙门的方向走去……
“项羽带了多少人马?走的是哪条路?还有多远?行军速度如何?”回到帅帐之后,樊哙快步走到地图前,向斥候询问起详细的军情。“三万精骑,从鲁县而来,距瑕丘还有五十里,晌午后便会到达。”
“这么快?”樊哙侧过脸,与对答如流的斥候四目相对,片刻之后,点头说道:“你先下去休息吧!”待斥候离开,樊哙一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地图,旁边的副将稍作犹豫,还是上前谨慎地建议道:“将军,项羽率骑兵疾行而来,必然没有随军携带过多攻城辎重。我等只需要坚守不出,向汉王及周围诸侯发信,请兵前来合围项羽既可。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樊哙突然笑了起来,一只手按着副将的肩膀,一只手指向地图:“你太谨慎了。等汉王和诸侯的兵马围过来,项羽早就跑了。我手里有六万大军,项羽不过三万人马,况且一路疾行、人疲马乏,根本不足为惧。”
“将军莫非想要出城迎战,于半路击之?”相比主将自信的笑容,副将依然抱有疑虑。但樊哙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:“不错,难得项羽一时冲动,带着这点人仓促回援。如果放弃此次良机,以后要再想抓住这位西楚霸王,可就很难了。”
帐内的其他将领都围了过来,樊哙走回帅案前,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:“今日我等便要立下这个不世之功,生擒项羽,献给汉王!”“好!”将军们的情绪轻易就被调动了起来。比起正在楚宫中享乐的同僚,一路只是小打小闹的他们急需战功证明自己也配得上美酒佳人。
“嗯!派出四批斥候,紧紧盯住项羽的动向。留下五千……不,两千……只留一千人在城内戒备,其余所有将士随我出城迎战。”一路战功赫赫的樊哙虽然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急于证明自己,但上次龙且从眼皮底下溜走的事情一直让这位勇猛的战将耿耿于怀。现在更大的猎物摆在眼前,他自然不会……
自从巨鹿之战后,项羽的威名几乎人尽皆知。但普天之下,真正了解项羽的人,只有两个。一个是范增,他知道项羽不仅仅是力能扛鼎的武夫,更是通晓兵势的帅才;另一个是虞姬,她知道项羽不仅仅是暴虐残忍的霸王,也是铁血柔情的英雄。
因此当项羽知道彭城陷落,虞姬陷入危险中时,他发出了三声怒吼。第一声,风云骤止。第二声,天地惊变。第三声,便是这势如猛虎的数万精骑。
“项王,樊哙领军在城外二十里处列阵,同时有一队骑兵正绕小路想要包抄我军后方。”斥候的回报和自己的猜想一模一样,项羽不屑地望向瑕丘:“这个莽夫,总把别人当成莽夫。传令全军,不准勒马,一鼓作气先冲散敌军正面战阵,然后再回头掩杀后方之敌。”
霸王身后是连绵数里的飞扬尘土,沙石惊乱间奔腾的马蹄向敌人咄咄逼近,锋芒尚未出鞘,杀气已随着响彻天地的动静向严阵以待的汉军袭去。一面巨大的令旗在风中回旋,传达着霸王的指令。三万铁骑在飞速驰骋中变换为冲杀的阵列,同时前排端起战矛,准备撕裂敌军盾阵,后排则俯身抱紧马脖子,抽出腰间刀刃。
面对兵力数倍于己方且准备充分的军阵,连疯子都不会不要命似得直接冲过来。也许傻子会这么做,但在樊哙眼中,项羽虽然暴虐、自大、傲慢,可绝不是个傻子。所以那位霸王看见这般阵势,必然会回撤诱敌,待本方的阵脚出现松动之后再杀一个回马枪。
到那时,自己派出的骁骑正好从楚军的退路中杀出,截住项羽,与之缠斗。然后自己率大军跟上,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吃掉已经失去冲势的骑兵。一切计划妥当,只等不可一世的霸王上勾。
然而一千步,五百步,三百步,霸王和他气吞天下的江东子弟没有丝毫停下的打算。